一则童话以大象踩死饲养员告终
2023年4月,印度南部的穆杜马莱国家公园发生了一起悲剧事件,当地一头名叫马西尼(Masini)的大象突然狂性大发,将与自己朝夕相处的饲养员踩踏致死。
马西尼是一头有着传奇经历的大象。2006年,出生后不久的马西尼与象群失散,幸运的是,林业部门在一座寺庙附近发现了这头虚弱的幼象,于是将它带回了保护区。经过救助站人员的不懈努力,幼象最终活了下来,为了祈祷它健康成长,工作人员以神明马西尼的名字给它命名。
雌象马西尼
图源:elephant.se从任何角度来看,这原本都应是一个圆满的故事,但在救助开始的17年之后,这则童话却以马西尼“恩将仇报”将饲养员踩死告终,这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?
人与大象5000年
马西尼绝对不是第一头和人类亲密相处的大象,事实上,人类和大象都起源于非洲,大象早已与我们同在,一同漫步在东非高原上,忍受着旱灾、饥荒以及高温的炙烤。
人与大象的关系十分复杂,最初人们猎杀大象,是为了获取宝贵的肉类和象牙。后来有人发现,活着的大象比死去的大象更有价值。如果将失去亲人的小象带回营地,等它们长大后就可以帮助运输物资和耕耘田地。
来,乖乖回家
有关人类最早驯服大象的记载,可以追溯到公元3000年前。无论是印度、北非还是中国,大象都曾在早期社会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。
当文明迈开蹒跚的双脚,战争也随之起步。作为陆地上体型最大的动物,大象被迫卷入人类的纷争中,当它们身披盔甲,长牙上捆上尖刀,站在阵地面前嘶吼之际,大象一跃成为冷兵器时代最令人恐惧的武器。
沿用战象的传统一直持续到了20世纪,二战期间,大量驯象漫步在缅北高山的崎岖小道,帮助中国远征军运输武器和伤员,为赢得最终的胜利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。
驯化大象?别想了
大象为人类社会作出了突出的贡献,时至今日,东南亚一些偏远难行的山区依然延续着使用工作象的传统,借助大象运输食物、木材和珍贵的药品。
然而与同一时期进入定居生活的鸡犬牛羊等家畜相比,大象以漫长而暴躁的发情期而闻名,雌象的妊娠期长达22个月,且圈养环境下极难怀孕。
野生象生活在一个关系亲密的族群中,以血缘关系为纽带,年老的雌象感情丰富,会教授其它成员生存的技能,这些宝贵的经验也是人类无法提供的,长期生活在圈养条件下的大象很容易产生一系列精神问题,如摇头晃脑甚至自残。
会不会有人以为它们是在跳舞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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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象其实从未进入过我们所称之为驯化的选育过程。几千年来,人们只能通过弓箭与陷阱从野外捕获大象,用尖钩让大象恐惧,用食物让大象亲近,用鞭子驱使大象劳役,只有很少的幼象能在圈养条件下出生。
换句话说,大象只能被驯服,而从未被驯化。
然而,饲养大象的成本高昂,不仅象夫忍受着被攻击的风险,大象也要消耗大量食物,这在东南亚农业社会是一种沉重的负担。因此自近代以来,随着吉普车等现代技术得到了广泛应用,大象作为运输工具的角色迅速被取代。
大象表演的背后
但奇怪的是,大象却并未就此淘汰,一些地区甚至出现了更多的圈养象。这是为什么呢?
随着现代旅游业的发展,大象成为游客眼中关于热带风情的最好代言。从前骑象只有上层贵族才能负担得起,如今任何一个游客都可以轻松享受到曾经暹罗国王的待遇。
泰国的大象骑乘
无怪乎在经济利益的驱动下,一大批大象从泥泞的林间走出,来到繁华的城市。它们任由铁链锁在水泥柱上,安静的驮着一顶华丽的象轿,灯光掠影中,大象一跃成为东南亚旅游市场上招揽外国游客的主要动力之一。
一些大象还被训练“掌握”了更多的才艺,比如踢足球和画画等。据统计,从2010年到2020年间,泰国市场上旅游大象的数量惊人的增长了70%之多。
大象还会画画?
看起来,与那些负重劳动的工作象相比,从事旅游业的大象的生活要轻松自在的多。只需要驮着游客走两步,就能轻松收获美味的香蕉和甘蔗。
然而事实并非如此,骑乘活动会给大象带来持续的痛苦,长期使用象鞍更是会对大象背部皮肤造成不可逆转的磨损,增加了活动性病变的可能。
大象的智商颇高,但它们依然需要长时间的训练才能掌握这些技能。为了教会大象讨好游客,象夫需要用带刺的象钩抽打大象,让大象与其它同伴分离,摧毁大象的意志。
即使大象暂时休息时,也无法自由活动
只是,仇恨的焰火从来不会轻易熄灭,只会被大象埋在记忆的最深处。这种建立在惩罚与折磨基础上的人象关系并不牢固。
野生动物并非玩物
解剖研究表明,象脑的重量是人脑的4倍,大象拥有令人啧啧称奇的记忆力,野生象能记住十几年前偶然经过的水源,圈养象也会将童年受到的创伤不断回忆。
马西尼的悲剧很大程度上来源于此,正常的小象会在象群中成长,学习未来生活的必要技能,而马西尼遭遇了禁锢与鞭笞,被迫与其它小象分隔,此类行为最终严重扭曲了大象的天性。
脚戴铁链的马西尼与手持象钩的象夫
图源:thehindu看似骤然发生的悲剧,其实仇恨的种子早就埋下,直到某一天生根发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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近年来,商业化的大象表演加剧了象夫和大象之间的矛盾。迫于压力,象夫需要不断地用象钩强化对大象的控制,而在许多营地,象夫的生活条件也非常恶劣,工资也很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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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西尼的故事绝不是第一起,伴随着东南亚旅游业的旺盛发展,圈养大象伤人至死的事件也在逐年增长。
并且此类旅游项目的兴起,最终催生了非法盗猎的猖獗。比如在印尼的巴厘岛,当地并非亚洲象的分布区,但几十年前,一批来源不明的大象突然出现在岛上,很快成为当地最受欢迎的旅游项目之一。
泰国市场上圈养大象的价格因为大象表演需求激增而在15年间增长了三倍之多,迫使野生种群面临更严峻的危机。根据2019年的一项数据,全球共有1.6万头圈养的亚洲象,几乎占这一物种已知数量的三分之一。如此庞大的规模,显然让我们无法忽视圈养大象的存在。
长期处于圈养环境下的大象会失去对人类的天然恐惧,不仅难以融入野生群体,而且常常在村落附近活动,造成人象关系日益紧张。
一些反对者指出,如果彻底放弃大象旅游业,现有的大象庇护所根本无法容纳如此多的个体,将导致大量无家可归的失业象。因此真正需要做的是提高圈养大象的福利意识,而不是一刀切彻底放弃大象产业。
“多才多艺”的大象
诚然,这一说法有可取之处,一些先进的营地的确非常重视圈养大象的健康管理,并且合理安排劳动时间,保证大象的身心健康。
但难以忽视的问题是,由于圈养大象很难怀孕,用于驯养的大象绝大多数来自于野外。泰国自从1989年就开始禁止商业伐木,从那时开始,工作象的数量就在减少,直到21世纪以后旅游业的兴起才让圈养大象的数量重新增加。为了可以延续大象旅游产业,是否应该从野外获取更多的大象用以商业和娱乐的目的?
由于圈养大象的低出生率,一旦停止从野外捕获大象,现有圈养种群将在未来几十年间锐减,等到那时,讨论大象旅游业的延续将是一个无意义的话题。
如何为现有的圈养象提供必要的福利是需要十分重视的问题。但我们也不能因此而放任甚至鼓吹大象表演,因为那必将导致从野外捕获更多自由的大象,这反而与保护大象的初衷相矛盾。
自2005年4月以来,世界动物保护协会一直为流动大象诊所提供经费资助,使其能够继续给被人利用和剥削的大象提供兽疾治疗服务。
有鉴于此,2011年,世界动物保护协会(World Animal Protection)发起了 “野生动物并非玩物 ”的倡议 ,截止至2022年,全球有多达260家旅游公司参与了此倡议,不再参与销售和推广大象旅游娱乐活动,转而以对野生动物更加友好的项目替代,这无疑是一个积极的讯号。
斯里兰卡乌达瓦拉瓦国家公园里,母象和小象不会被人为分离,也不会从事繁重的工作。游客在保持安全距离的前提下,可以在自然状态下观赏大象的活动。
但从长远来看,游客才是终结大象旅游的关键。只有游客不再欣赏被禁锢的,“多才多艺”的大象,这种沾满鲜血的旅游产品才会真正的结束。
而这种智慧,温和,隐忍的生命才会在可预见的未来重新漫步于荒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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撰文 | 有苏煜骧
图片 | 世界动物保护协会
微信编辑 | 未末